7压着悲伤,挺住忧愁,再次搬迁做新屋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年1月28日,我在这里同家人一起欢度了农历己未羊年最快乐、最幸福的一个春节。
1月31日,我回宜昌上班。
2月10日,祖母不幸离开人世。2月11日,我回家与敬爱的祖母见了最后一面,做了诀别。我沉浸在无比悲痛之中。王文兰特别伤心,在悲痛之中,按照乡村传统习俗极其庄重地办完了祖母的葬礼。
2月13日,我赶回单位。
4月,我在宜昌大病。
5月上旬,王文兰接我回家治病疗养,我在这里最后住了5个多月,包括在新闸公社卫生院住院23天在内,看到了王文兰和母亲为全家人的生存、后代的前途及精心为我治病疗养的繁杂、繁重和艰辛,深深感到环境被严重毒化的可怕和恐怖。
没有了祖母早上做饭照顾女伢们按时上学,所有家务及喂猪、种菜园,还要照料我这个重病人,全落在王文兰和母亲肩上。王文兰和母亲早上洗衣,由王文兰用竹篮装着,挑着水桶,到屋门前1里多路的人工河里去清洗,回来提着一竹篮衣服、挑着一担水。母亲给我蒸一小碗鸡蛋羹。王文兰和母亲及3个女伢都吃炒现饭,就咸菜、油盐蚕豆和自制豆腐乳,或是大蒜汁和盐拌切碎的黄瓜。
百里洲新闸农村一年四季农忙,割麦、脱粒、扯蚕豆、除草、治虫、捡棉花等一茬接一茬的忙。农忙时,王文兰和母亲在早上不洗衣服,吃点凉茶泡现饭和咸菜油盐蚕豆,有时抓着上工抢时间就干脆不吃东西,急急忙忙下田,吩咐女伢们早上自己炒现饭吃了去上学,每人在饭里拌一点猪油。有时女伢们早上急了,每人就抓一把炒蚕豆带着,边走边吃上学去。母亲和二女伢就在这时得了低血糖,二女伢在学校教室上课时休克了,险乎失去生命,母亲在以后几年里,也因低血糖多次休克。
屋前大堰,是百年前筑联屋大高台挖土所形成的大堰塘。与大堰并排、中间隔着一条小路的小池,在我们家自留地前头,是筑我们屋台用土所挖成的一个小坑。小坑后来蓄水了,我们就放些水葫芦在小池里养着,用作猪饲料。到年底,那小池的水已成了发臭的毒水,不能用、不能吃。这大堰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以前,周围有20多户近百人在这里取水、用水、游泳,以后就渐渐很少有人来了。
大堰形成近百年,堰底的淤积很严重,堰中央的水不到2米深了,堰水容量减少了大半。到年上年,只见不少人在大堰和小池洗粪桶、治虫药械及毒药瓶。有人把装毒药的玻璃瓶洗了拿去装酒、把铝制毒药瓶洗后去装煤油或打制煤油炉或炊壶等,还有人直接把耕牛赶到大堰里去泡水,耕牛在大堰水里屙屎拉尿。大堰附近的许多人家已陆续搬到人工河北岸堤内侧去住了,没搬家的人都到1里开外的人工河去取水、用水、游泳了。
从20世纪50年代末起,大堰附近的棉田用棉油皂和六六粉等治虫,后来农药门类增多了,毒性越来越大了,像剧毒的“”也在频繁使用,加之各种化肥的施撒,近20年来的农药化肥,在土壤中的残留越来越多,平时随着地下水的渗透沁入大堰里,在暴雨中滚滚涌流冲到大堰里,加之有些不良之人,在大堰里洗治虫的药械和剧毒药瓶,于是很快这大堰的水也变成了毒水。
我们家自留地菜园和房屋屋场连成一个整体,东、南、北三面是农田,春夏种麦,一般都是小麦,有时是大麦或蚕豆;夏末至冬种棉花,从5月就开始对套种在麦行间的棉苗,施治土蚕、棉蚜虫、红蜘蛛的农药,一直到8月,7月是喷洒剧毒农药的高峰时间。
虽然棉株长到1.5米左右时就要打顶掐梢,但还是比3个女伢的头高。女伢们早上上学天还没有大亮,放学后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心里害怕不敢独自上学和回家。6月下旬7月初,女伢们多次向大人说,中午放学回家和上学途中闻到路径两边棉花田里浓烈刺鼻的农药味心里就“做翻”(作呕)、脑壳闷疼。王文兰要女伢们带上手巾,闻到农药味时就用手巾把鼻子、嘴巴捂着。有时傍晚放学天黑了,路边两旁高过女伢们头的棉株黑洞洞一片,使她们不敢回家,到半路有时候就弯着去别人家等着,别人家高声大叫,要我们大人去接,或别人家大人把女伢们护送回来……
6月底7月初,生产队给社员分夏粮,主要是小麦还有少量大麦和蚕豆。我们家农业人口5个人,分口粮多斤,王文兰为了不耽误集体生产劳动时间,先把装粮口袋和手推独轮车放到生产队仓库前的禾道场边,等收工了去仓库分粮,用手推车推回家。
王文兰傍晚收工,到仓库分粮后装上独轮车,天就全黑下来了,她推着手推车回家,要走一条1里多长的Z字形的小路,这小路又大半是在农田排水沟西南边狭窄而又高低不平的沟埂上。王文兰上沟埂路不久,就翻车了。手推车和粮袋及她本人,偏向东北边一起倒在了深过1.5米的排水沟里,好在久旱无雨,沟里没有水,她也很机灵,没有伤着骨头,只是手推独轮车断了右边的一只脚,摔破了装蚕豆的口袋,蚕豆撒了不少在排水沟里。王文兰把手推独轮车弄到沟埂小路上,把沟底的2袋小麦装上手推独轮车推回家。
我看见王文兰上衣被挂破了,脸上满是汗水和泥土,顿时感到一阵心酸和痛苦。我一个男人在家病了不能做事,却让一个女人去为全家人生活而受苦造孽,我自惭落泪了,坚持拿着3节电池的手电筒,为她照路去翻车的地方,收拾了撒在排水沟底的蚕豆,用一个好口袋装着,由她一肩扛回了家。王文兰自嘲地笑着说:“俗话说‘大意失荆州,阴沟里翻船’,没想到我轻车熟路,在自己家门口把小车给推翻了。伢们啊,在人生道路上,千万不能疏忽大意、掉以轻心,一定要小心谨慎,三思而后行啊!”
我们家自留地菜园的各种害虫也多起来了,而且越来越猖狂。地下的土蚕、蔬菜叶子上的蚜虫、小青虫、红蜘蛛等都很厉害,王文兰也不得不在自留地菜园里喷洒了农药,每天几遍叮咛伢们自己不能到自留地菜园里去挖红薯、刨花生、摘瓜果、掰甘蔗。家中那只该死的大公鸡,极其愚蠢,但心肠又极好,经常在前边为母鸡用脚爪子扒拉食物,“咯咯”地叫个不停,让母鸡们去吃。它在屋场棉田边看见被农药毒死的大青虫,便以为这是它们极好的美食,它自己舍不得吃,就“咯咯”地叫着让母鸡去吃了。没几天,几只生蛋的大母鸡,就这样被毒死了。王文兰把剩下的几只鸡都关在鸡笼里,不放它们出来,一早一晚喂食。
7月初刚过,我们家2头七八十斤重的猪——交国家派购的“预购猪”和自家过年猪,突然发病。王文兰请来兽医看了,说是严重的“”农药中毒,经抢救无效死亡了。王文兰和母亲为年底完不成国家派购的“预购猪”任务而犯愁,因为那时不交“预购猪”,是不准在家宰杀过年猪的。
后来,王文兰听人说是有些社员在我们家自留地田头小池洗了“”剧毒农药瓶和背桶、喷头等药械。王文兰和母亲当时不知道,把养在小池里的水葫芦打捞回家喂了猪,才发生了这样的悲剧。
那时我们家养了条大黄狗,是雄性的,有2年了,它浑身长着谷黄色的毛,黄得发亮,非常清爽美丽。它长得很壮实,圆滚滚的看起来非常英俊而又机敏乖巧,通透人性。它对家里的大人小孩都很忠实、温顺。没有人在家时,它就躺在凹槽大门前边的狗窝里守护家,如果有人在家里,另一个主人要出门,大黄狗就会把出门的主人陪送一程。
我曾经被大黄狗陪送过好多次,我在路上走,它在路旁田里——一般是棉田,跑着跳着、欢腾奔跃。有一次,大黄狗陪送了我五六里路,要回家了,就跑到我身后的路上,轻轻地汪汪叫两声,嘴里“嗯嗯”地哼着,望着我不停地摇着尾巴。我对它说:“狗!快回去!”大黄狗回头飞也似地往家里跑。我回家时,大黄狗看见我在路上往家里走,它就跑去迎接我。到了屋里,它用狗脸擦两下我的小腿,嘴里“嗯嗯”地哼着,摇着尾巴表示无比亲热的样子。
如果主人锁门出外,大黄狗不去陪送,只是站在大门口,望着主人,轻轻汪汪叫两声,嘴里“嗯嗯”地哼着,摇着尾巴,目送主人向外走去。主人走远了,大黄狗就卧在凹槽门的狗窝里,头贴着地,耳听动静。
大黄狗熟悉周围往来邻居的脚步声,能辨别他们的声音,认得清他们的形象。如果他们从我们家门口走过,它不会叫,也不会站起来,只是摇摇它的尾巴。有时,有它不熟悉的人来了,但见与主人在打招呼,进屋了,它只是站起来摇尾巴,不哼也不叫,似乎很懂礼节尊重客人。如果主人不在家,有不熟悉的人来到屋场或家门口,大黄狗就会警惕地站起来,望着来人,嘴里“唔唔”地哼着,不摇尾巴,似乎在友好的状态中,向来人表示有它在这里看护着这个家。如果有陌生来人在这里停住脚步,或有反常行动,大黄狗才会大声而有节奏地“嗷嗷”叫着,向来人发出严正的警告。
大黄狗是王文兰晚上到生产队开会的守护者。凡是王文兰晚上到生产队开会,大黄狗都会极忠实地紧紧跟在王文兰的身边,生怕她有什么闪失。大黄狗通人性,极有灵性,当王文兰在晚饭后准备出门开会时,大黄狗就知道了她要去做什么,就站在她身边,望着她很带劲地摇着尾巴。王文兰一动脚,大黄狗就摇着尾巴,紧紧地跟着她,一上路,大黄狗就欢快地跟在她身边,或在她后面卷起9字形的尾巴,一摇一摇地在路旁或棉田里奔跑,时而停下,望着王文兰来了,又去跑。王文兰到会场坐下来了,大黄狗就卧在她的脚边,蜷缩着身子一动也不动。散会了,大黄狗又护着王文兰回家。
大黄狗欢蹦乱跳地陪送过女伢们出门上学,迎接女伢们放学回家。大黄狗也曾哀伤地跟着我,去为老祖母送葬。大黄狗在我身边一步一步地悲痛走着,大黄狗知道人们抬着的黑漆棺木里躺着的是经常给它喂食的老主人,一位慈祥的疼它、护它的老太太,一路跟我走了7里多路,到老祖母的葬地。我抱着老祖母的遗像跪在地上,真诚恭敬地答谢那些为安葬老祖母而忙碌的人们,大黄狗趴在我的膝旁,看着人们挖土打井。大黄狗看到人们把老太太的棺木放在井坑里,往上面盖土堆土时,它拉长了高亢的声调,“嗷——嗷——”地叫了几声,眼里流出了泪水,嘴里痛苦地呻吟着,发出“呜呜”的声音,然后不停地像哭一样的“嗯嗯”地哼着回到家里。我给大黄狗的食钵里倒了米饭和一些鱼肉荤菜,给它水钵里加了一些水……
大黄狗忠心无二地守家护主,与人亲近,为我们家的幸福增添了绚丽的色彩。这么一条令人疼爱的大黄狗,这么一条忠实主人、恪尽职守的好狗,令人痛心疾首的悲剧,偏偏又降落在它的身上。
那是年7月中旬的一个炎热的晚上,在10点多钟的时候,大黄狗陪护王文兰去生产队仓库开了会,回来就躺在大门前的窝里了,全家人都在睡觉。我睡在西屋的前边一间小室里,与大黄狗的窝最近,加之我在家治病,白天晚上都在睡,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到深夜零时左右,我听到大黄狗很凄厉地“嗷嗷”叫了几声后,就“呜呜”地痛苦呻吟着,接着就“嗯嗯”地不停地哼着,我又听到大黄狗窝边有异常挣扎的一些响动。
我觉得很有些不对劲,就拿着电筒起床,开了大门,蹲在大黄狗窝边,想看个究竟。只见大黄狗侧着身子,蜷缩着躺在窝里,不停地“嗯嗯”地痛苦哼着,四肢随着全身剧烈的抽搐而不由自主地乱蹬乱弹,嘴里流着白沫。我摸大黄狗的头部、背部和腹部,温度都高得烫手,我心里咯噔一惊,大黄狗肯定得了大病,病得很严重了,不是严重中暑就是严重中毒,这怎么办?我如何救它?大队唯一的一个兽医杨先生住在几里外的5队,只有王文兰知道他的家。我正在焦急地想办法,大黄狗见我在看它、摸它、关心着它,它又凄厉地“嗷嗷”叫了几声后就不停地呻吟着,两眼流出了泪水。
王文兰起床也来看大黄狗。大黄狗见王文兰来看它了,便像撒娇似地拉长高亢的声调,“嗷嗷”地叫着,两眼泪水直淌。我想起祖母、母亲以前曾给猪、鸡、牛等喂过菜油和生鸡蛋,说这是用来清热解毒的,就去用茶杯装了一些菜油,打了一个生鸡蛋,放在里面,拿了一个小瓷汤勺,和王文兰一起喂大黄狗喝着。
母亲也来看大黄狗,大黄狗看见母亲来看它,又“嗷嗷”地叫了几声,眼泪像喷泉一样涌出来。母亲说:“这狗是中毒的症候,跟猪一样的,恐怕不得好了!”
这时,大黄狗全身猛烈地抽搐着,四肢拼命地乱蹬乱弹,它用力高亢“嗷嗷”叫了数声,周围所有的狗都跟着“嗷嗷”地大叫起来,像痛苦凄厉的嚎啕大哭一样响成一片,打破了这静谧的沉睡的夜空。这声音极凄惨极真挚,像是狗们在同情同类不幸的遭遇,也像是在向同类诀别和送行。大黄狗最后挣扎了几下,四肢不动了,眼睛望着我们,泪水仍在向外涌着,张着嘴巴喘气流白沫,鼻子微弱“嗯嗯”地哼着……
大黄狗,走了。它的眼睛仍然睁着在看我们。我用手抹合大黄狗的双眼,泪水却禁不住流了出来,哽咽着对大黄狗说:“你舍不得我们,我们也舍不得你啊!感谢你忠实为我们守家护人两年多,感谢你为我们带来了好多的欢乐和幸福,我们会永远记得你的!”王文兰哭了,母亲用手在抹泪水。
“伢们爸!”王文兰沉痛而斩钉截铁地向我说,“我们把家搬到人工河边去,在新屋的过元旦!”我对王文兰心疼而又十分自惭地小声说:“这又要辛苦您了!上次做屋我不在家,您还奶着孩子。这次搬家,我窝在屋里害病,又成了您一个沉重的大包袱,实在是对不起您!”
王文兰心情非常沉重地向我说:“这就是我的命!人哪有不受苦这么轻松便宜的事啊!我从小就听老人们讲,人在托生前就晓得人间的苦情,极不愿意托生来到世上做人,是阎王爷派鬼差用铜锤打,硬赶到人间来的。您看哪个刚出生的小伢屁股头不是青的?不得已被打、被赶到命关过来到人间,还是极不情愿的。您听哪个刚生出来的伢不是在拼命地大哭?”
说到这里,王文兰眼里涌出了泪花,她哽咽了一下,接着说:“今年从正月十四以来这半年,伤心的事,一个接一个的来。我悲伤,大哭过,但我不悲观、不消极、不抱怨、不自弃。悲事苦情既然来了,就要顶着、担着、扛着,就要定下心,把悲伤埋在心底头,努力想办法做事去解决、去改变,尽量朝好的方向去想,往前去看,把难变成顺,把苦变成甜。世人都说人生之事,十有八九不如意。有了这个心理准备,遇到天灾人祸,碰到艰难坎坷就能挺得住,坚持往前走。抱怨都没用,消极只会让生活更难、更苦、更糟糕。自弃会让人变成废物,悲观叫人走不了路。这半年我挺过来了!从现在起,我用3个月时间作准备,在人工河边把新屋做好,规模和这屋一样大,外墙和所有内隔墙全部用青砖。哪怕现在生活物资筹集困难得很,准备时间又这么短,也要施工人员的生活水平不低于做这屋的,还要把烟换成游泳牌(比圆球牌香烟贵0.07分,每盒0.27元),更要保证把您照顾好……”
我听王文兰这样说,眼里不禁流出了泪水。王文兰见我这样,有些激动:“我都不怕,您担心什么?!我这是第二次做屋了,人家也都晓得我为人处事,相信一定能跨过这个大坎,以后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您也要有信心、要坚强,把病治好,把自己的身体恢复好,以后这家里的大梁,还是要您来扛的啊!您是男人,男儿有泪不轻弹,怎么能像一个女人家随便就流眼睛水呢?!”王文兰又交代我:“白天您在屋里把门窗都关好,不让棉花田里农药毒气进来,我给您一把大巴扇……”
年11月29日,农历己未羊年十月初十,天阴欲雨,天气微冷。早饭后,王文兰把我安排在家东面的多米远的新闸公社拖拉机站空房子住下。在搬家建房的1个月的时间里,每天三餐由母亲、王文兰和妹妹孙德秀轮流给我送饭菜、开水。王文兰在农村第二次搬家建房,从这天开始动工后,北方寒潮几次来袭,下了几天的大雨,接着就是连阴连雨天。松滋的二表弟夏家寿是瓦匠,他一人帮我们砌了一扇大墙;三表弟熊太国帮我们一直做泥瓦小工……
我们在众亲人乡邻好友的大力热情帮助下,于年12月29日,农历己未羊年冬月十一上午,王文兰在人工河边所建的新房,如愿以偿地圆满落成了。年12月31日上午,全家人入住这所建在白龙潭西北岸堤内侧的新屋,下午开始下起冻雨,从天黑开始下起了鹅毛大雪。我们全家在北风嗖嗖、大雪纷飞的寒天,迎来了年的元旦。
我们在人工河边王文兰第二次做的房子里,住了5年5个多月,直到年5月中旬,举家迁到宜昌市果园一路3-2号宜昌地区教委职工宿舍大楼。
在这段时间里,家里有安也有险,有喜也有忧。安,是这里环境比旧屋的好多了,空气清新,用水安全方便,交通极其便利,生活安稳。险,是在年7月中旬,王文兰在棉田治虫时严重农药中毒,经及时送到新闸公社卫生院抢救,才保住了生命。喜有四喜:一是年3月初,我病愈上班,身体状况越来越好。二、三是大女伢、二女伢,前后在年、年,都在百里洲八亩管理区建国大队中小学初中毕业,考进了普通中等专业学校读书。四是年3月,政府照顾城乡半边户,把王文兰、母亲和小女伢转成非农业户口,当年5月全家进城。忧,是母亲从年起低血糖越来越严重了,经常在家昏倒,在进城后才治好。还有一个半忧,就是小女伢的户口虽然“脱农”成了城市户口,但是还在百里洲冯口中学读初中一年级,不知以后升学就业状况如何,还是放不下心来。
在这人工河边的房子里,王文兰大爱无私无畏,千方百计,万般艰辛,求医问药,无微不至地照料我,治好了我的“拟肺癌”,救了我的性命,调养了我的身体,使我获得了新生。而她累自己苦自己,脱了几层皮。这些,使我感恩终身,刻骨铭心。王文兰极端认真参加集体生产劳动,高温天气,抢治棉虫,严重中毒。使我心惊肉跳,痛苦万分,后怕一生。母亲为我忧愁为我苦累,使我永远感到内疚和不孝。亲友们对我真诚关怀和帮助,使我永远感激不尽。
同时,这里给我留下了很多美好的记忆。年,我在这里自由自在地与一些医生、之前的领导、老师、同事、同学、学生和当时单位的领导、同事、朋友,以及亲戚、乡邻,还有不相识的路人等,进行交谈和互相学习探讨,近的留餐,远的留宿。王文兰和母亲都很热情招待他们。乡邻曾先生在人工河大堤上高声戏言,说我们家成招待所了:“好热闹啊!”
我在这里对中医有了浓厚的兴趣,相信中医,从此坚持自学中医,为家人和自我保健服务,受益终身。在这人工河边的屋子里,由于王文兰和母亲对我关爱备至、精心照顾,使我死而复生,重新振作起来,并在治病疗养中读了大量的书,实现了人生的第三次转折。
说起来,第一次人生转折是我甘愿当了一个小学教师,第二次人生转折是我进城到机关工作,第三次人生转折则是我死而复生、东山再起。后两次人生转折,是王文兰为我做坚强后盾、助我成就的。
人工河边的屋子——王文兰第二次做的房子,是王文兰人生优美的作品之一,是我家幸福的基地之一,是造就我人生的基地之一,我永远牢记着的地方。
我们在王文兰第二次做的房子里住了5年5个多月,直到年5月中旬举家迁到宜昌市果园一路3-2号宜昌地区教委职工宿舍大楼。之后在年搬到北山坡宜昌地区广播电视大学职工宿舍2楼2-2,年又搬到夷陵大道74-。
王文兰把家从农村搬到城中,彻底改变了家庭的走向,王文兰仍然是我们家的当家人,继续精心打造这个家。王文兰热爱这个家,一直到她离开人世之前9个月,还在悉心维护着这个家。
王文兰似乎悲哀又是幸福地诙谐对我说:“我们把几只小鸟喂大了,她们翅膀硬了,飞走了,都到别处打造她们自己的窝去了,这老窝就只剩下我们两只老鸟了。我们的人生也快走完了,您说怪不怪,这就是我想要的人生——我最初的并为此苦苦追求了一生的人生梦想,原来就是这样!”
8挑着社会家庭重担追理想(上)
王文兰有人生理想,也有人生具体目标,她不幻想坐享其成,更无妄想天上掉馅饼。她是一个平凡的女性农民,最讲实际,但又不甘心安于现状。她深深懂得一份耕耘一份收获,也懂得自己是一个女人,要比男人承受更多的人生痛苦。她还要用自己的生命血肉造就新的生命,育养人类的希望。她也知道自己在人世间是什么势、是什么位,自己几斤几两,有什么能耐,该做什么、能做到什么。她坚持与人互益共进,不与人争利斗狠,尽力而为做好本分的事,为爱付出多创优。她更晓得,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碰到天灾人祸,许多努力和付出甚至前功尽弃,她不怨不怪,从头再来。
王文兰只想通过自己艰苦努力,用血汗挣得自己可能实现的人生愿望。因此,她自信自立自强,脚踏实地,筚路蓝缕、殚精竭虑去开创一条实现人生理想目标的道路。
王文兰立家兴家、育人读书、“脱农”进城的人生理想的道路从哪里走起?她就从人民公社的田野上开始起步,她的一切客观条件决定了,只能在农村的土地上用体力劳动这种最起码、最原始的生产生活方式,进行最原始的积累。
她要努力挣得更多的劳动“工分”,只有这样,才能获得相应的人民币、粮食、布票及个人生活所用的柴草等,才能完成她的国家社会责任——上交国家公粮,向地方缴纳“三提”——用于村大队维持和扩大再生产、兴办公益事业和日常管理开支费用的“公积金”“公益金”“管理费”、“五统”——用于农村教育事业附加费、计划生育费、优抚费、民兵训练费、修建乡村道路等民办公助事业费等8种款项。
王文兰必须挑着社会责任和家庭生活的重担,去追求人生理想。她在农村的劳动,第一是要保证完成国家公粮和地方统筹上交费用的国家社会各项责任,第二是要保证家人的生活及必要的社会人情往来费用,第三是用以上所能剩下来的钱,作为她追求人生理想的“原始积累金”。因此,她必得以超出常人的付出,去加倍勤奋和努力创优地参加农村集体生产劳动。这是王文兰追求人生理想的必由之路,也是最原始、最踏实的人生之路。
年1月4日,王文兰的人生理想之路就真正踏上了艰苦的征程,她和母亲、妹妹早早就一同下地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去了。王文兰在人生理想的征途中,不但挑着两副重担,而且还担忧我在“文革”中的人身安全。
我在1月3日走了半天的路,晚上赶到龚家潭学校,没有看学校所在大队在校内的文艺演出,从当晚到7日,校内舞台、教室墙壁上都贴满了白黄红绿的横幅标语和大字报,经“某司令部”“某兵团”“某战斗队”等用“重炮”猛轰、“机关枪”“扫射”了我几天才“熄火”。后来有知情人告诉我是百里洲区的一个干部唆使他们这样干的。当时,新闸这个地方的“文革”运动还在搞“破四旧”“立四新”等这样一些活动,社会生活还比较安稳。王文兰的心境总算平静了些许。
年春暖花开之际,王文兰有喜了,体内已经孕育了一个新的生命,已经是一个准妈妈了,她感到无比高兴和幸福,全家一片欢乐气氛。王文兰妊娠反应特别厉害,恶心呕吐、食欲不振,吃不下饭,却仍然坚持下地参加集体劳动,祖母、母亲和妹妹三代人苦口婆心地劝她在家休息都不行。
王文兰知道女人的这种妊娠反应时间不会太长,想硬着头皮挺过去。她仗着自己身体壮实,虽然在3年大饥荒中险乎饿死,但是大饥荒后的3年,她家改善了生活,营养充足,发育良好,长得丰满健壮,相信自己不吃几餐饭也能完全充分保证小胎儿发育的营养需要。她还认为怀了孕的女人特别是头次怀孕的女人需要运动或劳动,这样对母体和胎儿都有好处,不要把自己看得那么娇养了,要粗犷一些。
王文兰明显瘦了很多,坚持下田劳动不休息这事,让乡邻杨幺妈知道了,她很同情王文兰,又很赞佩王文兰,决定要帮她度过这头孕痛苦的妊娠反应期。善良的杨幺妈找到王文兰,要王文兰每天来她家吃中饭。杨幺妈要没上学的儿子每天上午去人工河里钓一些小鲷子鱼,回来剖肚刮鳞洗干净,放在锅里用棉油煎好,再放些姜末、大蒜头,花椒粉、豆豉等开胃的佐料,用新鲜青辣椒丝烹煮好后在锅里温着,她就站在王文兰收工的那条路口上看着,等王文兰来了,杨幺妈就拉王文兰到她家去吃一顿饱饱的美餐。
杨幺妈比王文兰大20岁左右,是我们同生产队的邻居,以前与我们同在那个高台大联屋场中住过,一直与我们友好往来。20世纪60年代初,她家就搬到人工河堤内米左右的地方去住了,那里距我们大联屋约有米左右。杨幺妈的老伴,是那一方人品诚信良善、手艺精高灵巧的裁缝师傅,名字叫胡思堂,我和王文兰随人敬称他思堂幺爹。母亲和王文兰每年都是请思堂幺爹在冬季来家做全家人的过年衣服的。据说,杨幺妈是自小被送来作童养媳的,她没有名字,为人慈悲善良,一幅菩萨心肠,逢人三分笑,和蔼可亲,乐于助人,人缘极好。
王文兰一生记得杨幺妈,对杨幺妈感恩不尽,在年5医院里,她还在怀念杨幺妈对她的好。王文兰曾对我讲过多次,说她进城后准备接杨幺妈到家里去玩,看看宜昌市的街景,后来杨幺妈因病去世,没有去成,成了王文兰一生的遗憾。
王文兰在杨幺妈的帮助下,“幸福”地度过了妊娠反应期,由于大开胃口、食欲增加,还显得有些微胖了。年末丁未寒冬大雪,大女伢出生,我第二天上午欣喜若狂地匆匆赶回家中,直奔房间,只见王家本族的老姑婆婆王家秀坐在床边,笑着与王文兰讲些什么。王文兰头上缠着毛巾,坐在枕头前边,两眼目不转睛、直直地望着怀里襁褓中的大女伢。我恭敬地向老姑婆婆打了招呼,又诚恳地向王文兰表示歉意:“我回来迟了,让您一人受苦了!”王文兰笑着说:“您回来了,还不是要我一人才能生出来!给您生了一个姑娘!”我立即高兴地笑着回答:“好啊!姑娘好,儿子心野,姑娘心好!”
这老姑婆婆有些疑惑不解地向我说:“德善,你看!文兰就这样坐在床上一直看着伢,像‘团鱼抱儿’的(农村常用“团鱼抱儿”来形容母爱的真挚和伟大,也常用来譬喻人的真诚执着和高度负责、毫不松懈、坚持到底的可贵精神和高尚人品),不知文兰在想什么,坐月子的人老是这样不动,将来对眼睛、腰都不好,自己遭孽!”
我对王文兰说:“您现在是不是在为女伢规划着她的人生?”王文兰认真平静地说:“她已来到了人世上,我这个当妈的就要对她的人生负责,一定不能让她像我这样来做一场人生。”老姑婆婆激动地说:“哎哟!才刚生下来,就想这么远,想这么多做什么?现在是你自己一定要把月子坐好,千万不要落下什么三长两短的一些毛病,这女伢生下来就是人家的人,再说该成人的就自然会成人。你现在坐月子,一定要把自己照顾好,你要记得啊!我走了,以后再来看你。”
我把老姑婆婆送出我们家的侧后门,赶紧返回卧室,只见王文兰在给大女伢换屎尿布和棉垫,我赶忙去端来热水。她用热毛巾给大女伢擦了身子,然后喂大女伢吃奶。我给王文兰端来一大碗荷包蛋,放了很多红糖,用小汤勺喂王文兰吃了,又端了一碗鸡汤肉喂王文兰吃了一些。安置王文兰躺下睡着后,我就把刚换下来的屎尿布和棉垫拿到大堰塘里去洗,回家放在火盆烘笼上去烘烤。
学校以“文革”夺权组织“某战斗队”队长为组长的“复课闹革命领导小组”批准我回家3天,我要在家好好尽到敬老、爱妻和育小的责任。
王文兰忧虑地问我:“‘文化大革命’是什么运动?怎么把学校搞乱了?学生怎么不好好在学校读书、老师怎么不认真在学校教课呢?”我说:“我也不知道!跟着形势走,边走边看边悟,只是坚持一定要把良心放当中。做人,不管他东南西北风,都绝不做伤天害理的亏心事。我希望早点结束这场运动,只怕时间长了,会把学校搞乱,把教育搞糟,把人搞坏……”王文兰说:“我和您想的是一样的,真没想到,伢一出生就碰到这么一个情况,您说怎么办才好?我原来在年把理想说的那么美好又那么容易,这才真正晓得在人生路上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对我们理想不利的那些东西来的这么快,有那么多又特别的大。最近又传出了一些什么‘读书无用论’,什么‘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子生儿打地洞’这样恼火的话。我们农民的伢们就该世世代代永远在农村刨土种田吗?这太不公平。我这一辈子,是下了决心、铁了心的,一定要千方百计地抓住机会,改变伢们的命运,让伢们去读书成才,远走高飞。”
我安慰王文兰说:“‘文化大革命’要搞成什么样子,要搞好长时间,我心里一点底细都没得,一切都是迷迷茫茫、恍恍惚惚的。不过还要过7年才到伢读书上学的时间,到那时候肯定会变好的!日子还这么长,您不要老是急着放不下心。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会有办法的。您现在坐月子,不要忧、不要愁,免得将来脑壳晕、脑壳疼,您自己遭孽啊!到伢三四岁了,我回家就教她认字读书!”王文兰望着襁褓中大女伢的脸,笑了:“好吧,听您的!”
8挑着社会家庭重担追理想(中)
热爱生活并充满人生理想的王文兰,用爱心去当家,用诚实勤苦的精神去参加集体生产劳动,时时处处用一个优质标准去严格要求自己。二女伢出生后不久,王文兰担任了生产队的妇女队长。每年在抢摘新棉的季节里,自己积极带头,并动员女社员出满勤,早上工晚收工,努力提高劳动效率,保证摘棉的质量,争取丰产丰收,向国家交售优质棉花,增加集体的经济收入。
年8月,整个百里洲的棉花生产形势大好,天气久晴,棉花裂桃吐絮,朵大白如银,丰收在即,甚是喜人。当地农谚说,“久晴必雨”。区、社和大队三级强调,全体动员,抓紧晴天抢摘新棉,入库保险。王文兰和一些女社员开展了捡棉花“放卫星”的劳动竞赛活动,此时,她已经有了7个多月的身孕。母亲和一些社员都劝她不要参加这项时间长、劳动强度大的突击性劳动。王文兰笑着说:“我是个蛮人,让我试试看,一天捡花,能不能突破斤的大关!”
王文兰用棉垫包裹着膝盖和小腿,早上4:00起床弄点东西吃了,5:00左右天麻麻亮,太阳还没出来,刚能看见棉花的白色絮朵就下田,跪在棉田里膝行前移,两眼左顾右盼,两手左右分别准确而快速采棉,中午由我母亲送饭到田里吃了,就紧接着继续快采紧摘,到晚8:00过了才收工。这天她捡棉花多斤,创造了一个先例。这之后第3天,新闸公社一个青年干部用自行车载上王文兰,经过15里的乡间土路,到百里洲区革委会有线广播站进行了讲话录音。王文兰的讲话录音,连续向全区社员播放了2天。
百里洲区革委会有关领导通过有线广播,向全区社员号召,学习王文兰爱国爱社、发扬艰苦奋斗的精神,不怕苦、不怕累、苦干加巧干,抓紧时机抢摘新棉,丰产保丰收,为国家社会主义建设努力多做贡献。
我是听到区里的有线广播后,才知道王文兰捡棉花放卫星这件事的。到10月初以后,就连续下了10多天的雨,我们家所在那个生产队在连雨前,都已把炸桃吐絮的新棉基本采完入库了,保证了售棉的优质等级。
从20世纪50年代起,百里洲按照国家计划安排种植棉花作物,年年用各种农药防治棉花害虫,而害虫却越来越猖獗。治虫劳作中,年年有人中毒,而棉花害虫却不断地在增强抗药性,并顽强地繁殖着,一代比一代的抗药性强,严重危害着棉花作物的正常生长,给集体和农户都带来不小的经济损失,大家都不得不持续增加生产投资。之后迫于无奈,只得不断地加强防治力度,使用毒性极强、残留严重、污染最大的剧毒农药“”“”等,而棉花害虫还是难治,却大大增加了对人的危害性。
6月中旬到7月底前后,这段时间是喷洒农药的集中高危期,不少社员在田间中毒,重者抢救无效而失去生命,医院治愈,但也会落下各种不同后遗症。
王文兰把巩固和发展农村集体经济当作自己立家兴家、实现人生理想的靠山。她以诚实认真的态度和由衷的满腔热忱,去参加生产队的一切集体生产劳动,特别是在每年的6月、7月、8月这3个月的棉田防治棉花病虫害的田间管理劳动,她从不会无故缺勤。
王文兰时常不惧烈日暴晒,不管汗水湿透衣衫,到了中午还不收工回家,趁着高温,抓紧时机,忍着饥饿和疲劳,坚持在农田喷洒农药。王文兰一心想消灭棉花害虫,争取丰收,她在与人头一样高的棉株之间缓缓穿行,背着剧毒农药水的背桶,左手紧握着背桶上的增压杆,不断为药水桶增压,右手拿着喷杆,把喷头对着棉株过细地上下喷洒剧毒农药,生怕漏掉一个害虫。
年7月中旬的一天下午,王文兰严重农药中毒,被及时送到新闸公社卫生院抢救脱险,保住了生命。我陪王文兰在新闸公社卫生院住院1周多时间进行治疗。早上母亲送去早饭,中午、晚上由我回家去拿,我那时正好病情进入初愈阶段,能坚持昼夜陪护王文兰。
王文兰这次农药中毒,大大亏损了身体的元气,身体素质严重下降,落下了一些后遗症,使她不能再参加农药治虫这样一些生产劳动了。尽管如此,王文兰适应国家社会转型,人生志向不但没有改变,反而更加坚定起来。
8挑着社会家庭重担追理想(下)
国家年转型,百里洲在实行了一系列改革开放搞活的政策以后,到年正式实行农村农业生产分田到户单干。分田单干的农户,每户都成了生产单位,又是独立核算单位,又必须是承担国家社会责任法定的责任单位,每年必须按国家规定完成上交公粮和交“预购猪”任务,缴纳地方政府统筹的“三提”“五统”的各项费用,承担相关的责任和义务工,如加固长江大堤、汛期时上长江大堤防汛抗洪等。农村基层干部向群众大讲农村集体经济的各种弊端,倡扬“猫论”,鼓舞大家各显神通,争先当上万元户,先富带后富……
这个带根本性的生产体制的改变,给王文兰带来了新的更大的压力。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力不从心。由于信仰和执着,她已把青春的热血和充沛的精力,差不多都消耗于集体经济生产劳动中了。特别是在棉田治虫严重中毒后,极大地亏损了她的元气,使她成了一个羸弱的半残人。王文兰有些悲观,她对我说:“我恐怕做不到老人了,我和您要抓紧把伢们早点弄出农村去,怕我以后闭不拢眼睛。”
此时,我大病初愈,还没有完全康复,仍要继续巩固治疗和营养调理,否则会前功尽弃。母亲也已过了60岁,身体很瘦弱,且多病。女伢们相继进入小学升初中的关键阶段,来不得半点闪失,这是王文兰最担心的。
面临这严峻的形势,王文兰明白她需要重新振作起来,需要坚强,更加坚强,打下这个攻坚战,绝不能让悲观牵着鼻子走。王文兰肩上的两个重担,国家社会和家庭责任重担,一个都不能丢。任何抱怨和悔恨都毫无作用,她只能把准自己的人生定位和方向,坚持向前走,绝不能畏葸不前和后退半步,也不能有丝毫的妄想或半点幻想。她要脚踏实地地向前走,向上奋斗。王文兰并不奢望能成为万元户,只一心为了自己的理想,哪怕再艰辛,也要努力好好地活着向前走。
从年到年,这4年,王文兰和壮年男人一样,下田耕种、管理收获、搬运售棉,拉板车、赶大车,夏天上长江大堤防汛抗洪,寒冬下堰塘淤泥捉鱼挖藕,日子虽然很艰苦,但是自立自强、自力更生,自有一番乐趣。她按时上交国家公粮,到食品店交“预购猪”,不误缴纳“三提”“五统”费,不欠外债,不缺人情,两个女伢初中毕业上了中专,日子过得踏实。
在这分田单干的4年里,王文兰得到了不少亲戚朋友乡邻的帮助,她都一一记在心里,感恩不已。王文兰记忆最深刻、最感动的是她患了重感冒的那一回,在1组出义务工,挑大土砖修建田间小型抽排水站时,同在1组的王玉英,看到王文兰一次挑8块大砖,腰弓背驼、两腿打颤,硬是从王文兰的担子上拿下2块,放到她自己的担子上,她每次自己挑10块约斤左右,王文兰每次挑6块约70多斤。这种大土砖,是在已收获的稻田里,用耕牛拉着碾禾场的大石磙,反复碾压结实后,用人工挖起的一块块的大砖,每块体积大、水分多,每块都有10来斤重。王玉英帮王文兰按时完成了挑大土砖的义务工。
王玉英是王明元的女人,比王文兰年龄小许多,为人善良友好,按王族辈分,王文兰长她一辈,王玉英称王文兰为大姑。
4年分田单干,王文兰和母亲克服众多困难,努力搞好耕种管,小心收获保丰收。
婆媳两人将捡回的籽棉放在屋前的芦杆晒簾子上晒干,仔细剔除碎叶、碎枝等杂物,分类分装,争取籽棉卖个好价钱。王文兰把籽棉用钢丝板车拉到八九里远的百里洲东边最下端的刘甸尾棉花收购站去交售。起初,收购的验收质量定价工作人员总把她的各类籽棉收购等级,定得比人家同类籽棉要低1到2级。王文兰请同去的农民帮她去看,拿他们的籽棉进行比较,都认为验收质量定级太低,需要申请重新检验定级。王文兰找来另外的收购员检验定级,最后收购级别都起码提高了1级。有一次,重新检验定级甚至比原来提高了2级,王文兰对重检的收购员感激不尽,那个重检的收购员有些不好意思,认真地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有错必纠,不能让棉农吃亏,请原谅!”一个棉农说:“这是站长,今天算你走大运啊!”王文兰感激地说:“我相信国家棉花收购站是不会坑我们农民的!”话音刚落,场子里就响起了一片掌声。
以后王文兰遇到不公平、不公正的事,都是努力保持头脑冷静,不吵闹,不抱怨,尽力寻找途径,使问题得到合理解决。
王文兰诚信善良,循天地之德,为人处事得天佑之。年3月,枝江县人民政府有关部门根据党的政策,把40岁的王文兰、64岁的母亲和12岁的小女伢,从农村农业户口转成了城镇商品粮户口,可以进城和我团聚了。当时在农村满了18岁的子女,就不能随父或随母农转非了。王文兰农转非了,随之自然就免除了国家公粮和地方“三提”“五统”等责任负担。这是王文兰人生中的一次重大转折,也是她自己从来都没有想到的一个根本性的人生大转折。因此,王文兰终身感恩党和政府。
人有旦夕祸福,也有始料未及的无妄之灾。所以,人必须具有一种坚韧不拔的精神,才能应对那些突如其来的天灾人祸。王文兰进城后,做过城市街道环卫工、工厂临时工、学校食堂合同工。
年9月至年7月,王文兰在宜昌地区财校食堂做炊事工。年10月中旬的一天上午,王文兰在炊事房清洗绞肉机时,不幸左手触动了绞肉机的电动开关,绞肉机突然启动,绞伤了她的右手食指指头,在医院治疗时,医生截除了这根食指的两个关节,使她右手食指带了残疾。但是以后她在做各种活路时依然手巧灵活,洗衣做饭、缝纫绣花、写字、打算盘等样样能干。
年8月,宜昌地区广播电视大学劳动服务公司还有一个城市集体用工的工人指标,办公室将王文兰的有关资料上报到宜昌地区劳动人事局审查批准,将王文兰招为城市集体所有制正式工人,于年10月退休。
20世纪90年代至21世纪初,3个女伢结婚成家了,王文兰为女伢们操心不已,牵挂不已。年6月,大外孙女在广州出生了,王文兰安排二女伢在暑假期间去照顾大女伢坐月子。年7月中旬,大女伢把大外孙女送到宜昌来,先由我母亲照管,我母亲去世后,又专门请来保姆住家带,由王文兰精心养育了2年。年7月中旬,王文兰和我把大外孙女送回广州,医院全面体检良好,医生称赞:“这个小孩儿真懂事!”大外孙女当年秋季上了幼儿园。
年,王文兰操办了我们最后一次搬家。1年2月,我退休了。自此开始,王文兰和我一起诚心诚意、尽心尽力去伢们家帮带三代,在宜昌、武汉、广州三地奔波了10年。
9孝道是感恩、敬重、悲悯与亲情关爱(上)
王文兰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从小受到农村传统思想家庭伦理道德及乡风习俗的熏陶,对人性的善与恶、忤逆与孝顺的本质和区别,有着自己从实际生活中得来的感悟和体会。她学好人慈善讲良心,为人处事守诚信,对待父母行孝敬。
王文兰常对我说:“一个人要做到这几种德行才基本上像个人,我自己有体验,常按这几种德行的要求去做了,别人得到尊重、得到好处感到高兴,我自己内心也舒坦。对父母要将心比心、知恩感恩。三妈以前对我那样恶,但她对我的心是好的,总是想不让我以后遭孽。三妈自己也是个苦人,出身家庭贫寒,3岁没妈,4岁起就开始放牛,是个粗人,直来直去。她教育伢门不讲什么方法,她骂过我、打过我,那是她做母亲的母爱。您是知道的,我到您这里来后,三妈对我、对您、对3个女伢,都是很好的。特别是年,您重病住在新闸公社卫生院时,三妈一个人在大中午里晒得脸红大汗,褂子都湿透了,走7里多路,挎着一大包东西来看您。那时三妈是70多岁的人了,是多么的不容易啊!”
王文兰动情地讲述三妈用母爱使小幺妹王文英死而复生的故事。王文兰对我说:“三妈有2个儿子、4个姑娘。小幺妹王文英是最小的一个姑娘,农村重男轻女,三妈还是把这个幺姑娘看得跟宝贝一样。小幺妹大约在1岁多的时候得了重病,请新闸那一方有名的民间儿科医生胡平轩先生来家看了多次,最后胡先生说,小幺妹的病他治不了了。三爹再三去求胡先生,胡先生不来了。三爹悲伤地回家,要大家准备后事。姚世锦舅爷给小幺妹把小木匣子都钉好了,放在堂屋里。小幺妹只有胸口还在微微跳动,还有一丝丝气。三妈在床上把小幺妹抱在怀里,紧紧地贴在自己的心口上,三天三夜没合眼。正在亲人们无望的时候,奇迹出现了。小幺妹在三妈怀里微微动了一下,三妈用手轻轻拍着小幺妹的背,见小幺妹微微张开了嘴,三妈给小幺妹喂奶,小幺妹吃奶了,小幺妹活过来了,三妈这才高兴地哭了起来。小幺妹后来读了高中,是我们六兄妹中学历最高的一个。小幺妹出嫁成家,儿女双全,很有福气。当时如果把小幺妹放在堂屋搁的门板上,不是三妈紧紧抱在怀里,那肯定就没有了。”
王文兰和我一直都很敬重三爹三妈,他们二老在生时,我俩经常去看他们,农历旧年末我俩去为他们二老“辞年”,农历正月初二我俩要去给二老“拜年”。三妈快80岁的时候得了阑尾炎,医院做手术,王文兰和我专医院去看她老人家。二老仙逝,我俩同去告别送葬。
年2月7日,农历壬辰龙年正月十六,王文兰在病中和我一同去百里洲新闸刘甸尾,到三爹三妈、哥哥王文魁、弟弟王文受,以及我祖父祖母坟前祭奠,在我祖母坟地为我父母烧了纸钱。年8月初,王文兰和我从武汉回宜昌,在宜昌滨江公园下段的长江岸边,为众亡亲烧了纸钱,尽了王文兰的最后心意。
王文兰和我由衷地敬重他们二老,没有放不下的怨恨,永远记得他们,永远感恩他们,这就是王文兰对三爹三妈的诚心孝敬。
王文兰从大处、从根本、从比较记得长辈的恩德好处,不计较过去对她的打骂,也能孝敬他们。王文兰也常对我讲起她养父养母对她的恩德好处。她说:“华二爹华二妈过去对我很严,特别是华二妈,经常下狠手打我,她是想用打来把我教成人的。他们两人为我准备好吃的,每次回来总要给我带一些干鱼和新鲜的小鱼,教我怎么做着吃。特别是我最感恩他们把我放在学校读了4年书,使我终身受益。后来不在他们家了,我对华二爹华二妈更加尊重。他们两人也还是对我好,往来走的很亲热,我经常去看望他们二老。我生了几个女伢,华二妈都来送了‘祝米(农村乡俗,女人生了孩子后,娘家、亲友、乡邻提着装有大米或小米、鸡蛋、油条、面条等物的竹篮前来祝贺的一种吉礼)。我是一辈子记得他们对我的好处的。”
王文兰的养父王家华是她的堂叔,在她本家排行第二,所以王文兰在外将养父叫华二爹,将养母叫华二妈。王文兰的大婶、二婶和五婶,以前王文兰叫她们大妈、二妈、五妈或幺妈。王文兰有了伢们后,就随伢们亲热地敬称大家家、二家家、幺家家,平时常去问候,有事去帮忙,亲情浓烈。这二家家与我们孙家也是亲戚,她是我二姑婆婆的大女伢,是我的亲姑舅表姑妈,与我们家的来往相对多一些。在王文兰第一次拆迁建房时,她一直帮母亲做饭,招待施工人员。在我重病回家治疗和农村分田到户单干时,她和她女伢王文平及生产队乡邻吴成兰(曹绪华的女人),多次帮过王文兰,王文兰一直心存感激。二家家最后几年重病在床,十分痛苦,王文兰心里很难过,多次去看望她老人家。
王文兰不管是在农村还是在城市,每年都要去看望她的舅父舅母、姨母姨父。王文兰的舅父、姨母与三妈是同父异母,都是她最亲的人、最关心的人。9年11月28日,王文兰和我从广州回宜昌自家,这时候天气很冷,根据气象部门的天气预报说,寒冷的天气一直要延续到年的2月,这期间还有北方的大寒潮,不断向南袭来。王文兰惦记着年老体弱的舅母、姨母,于是就与我商议说:“这些年我们在外面跑,很少下去看舅婆婆和姨婆婆她们,今年过冬冷得厉害,冷的时间又比往年长得多,我怕她们两个人过冬穿不热乎,想在宜昌给她们每人买一件好羽绒服,马上送下去,好过这个冬天。”我衷心支持王文兰,并一再称颂王文兰这种真挚的亲情和敬老爱老的孝德。王文兰凄然地说:“人老了都会遭孽的。”王文兰在宜昌跑了好多成衣专店,精挑细选买了两件时尚的好羽绒服。
9年12月12日,农历己丑牛年十月二十六,大雪节气刚到不久,王文兰去百里洲看望众亲人,专程到新闸把新羽绒服分别送到舅母和姨母的手里。可是,王文兰回家后却高兴不起来,悲凉地告诉我:“我高高兴兴地把羽绒服送到姨婆婆、舅婆婆的手里,她俩都喜出望外,说我心好,还记得她们,还在关心她们的冷暖。我说这是我做下人应该的,我要她们把新羽绒服穿着给我看合不合身,穿着就不用脱了。她们的媳妇把羽绒服拿去穿上了,呵呵笑着说:‘我穿起好合身啊!’姨婆婆和舅婆婆也都笑着说:‘你穿起合身就给你穿。’我走的时候,看见新羽绒服还在媳妇身上,没有脱下来给老人穿。”我为王文兰失望,为王文兰难过,说:“怎么会这样呢?”王文兰无奈地说:“我是真心诚意地起了心去孝敬她们的,我的心是真的尽到了!老人疼伢们没话说,自己宁愿穿破旧的去挨冻,也要把新羽绒服让给伢们穿,这也是做妈的心。”我借势宽慰王文兰说:“您真心诚意地孝敬姨婆婆、舅婆婆,姨婆婆、舅婆婆把您的孝敬拿去为她们的母爱增添了新的光彩,老少满意,皆大欢喜,您做了一件大好事!”王文兰苦笑了:“您这说的倒也是!”
王文兰很喜欢我的幺舅妈,相信和敬重她,甚至把她当作自己为人处事的榜样。幺舅妈姓夏,是百里洲冯口人,比王文兰年长10多岁,长相端庄清雅,为人仁慈和蔼、贤淑大方。幺舅妈身高和王文兰差不多,她聪慧勤奋,当家理事、下田干活,样样做的都很不错。在王文兰的眼里,幺舅妈是个完人。王文兰和幺舅妈相处来往大约只有2年的时间,她对幺舅妈的印象竟如此深刻、如此敬仰。幺舅妈在生五表弟时大出血,医院的途中不幸去世。王文兰得知这一痛心的噩耗后,仰天垂泪、失声痛哭:“做女人为什么这么惨?做好人为什么这么难?天不长眼,地不悲悯,为什么偏要好人走的这么早?去的这么遭孽……”
王文兰为幺舅妈而悲伤,联想到人生路上这些无情的不测突变而忐忑不安,认定人生之路是一条无比艰辛之路、无限痛苦之旅,她同情幺舅父的处境,和母亲、妹妹一同帮幺舅父度过了这一人生难关。幺舅父熊德元从小患有哮喘,时常发作,做事费不得大力,后来在幺舅妈的细心照顾下好了许多。现在一个男人,既要做爹又要当妈,里里外外拉扯5个年幼的孩子长大成人,谈何容易!好在那时是农村人民公社集体经济,大队生产队都很照顾他们一家子。
我们把家里闲置的一条木划子小船给幺舅父。幺舅父用这条小木船,在松滋四兴院温家潮及周边湖港汊河罩麻罩捕鱼弄些钱,以聊补生活。农历年底,幺舅父给我们送些糯米和麦芽米子糖等东西来。王文兰和母亲就送幺舅父一些刚挖上来的藕,还有黄豆、蚕豆等东西带回去。黄豆用来过年打豆腐,蚕豆用来过年油炸做菜,也可以在锅里炒了,给表弟们当零食吃。
正月初三,王文兰常和妹妹孙德秀带着孩子,背着大包小包、大串小串的6个男子汉的老少大小的每人起码2双新布鞋、1双新棉鞋,从家走8里多路,过百里洲松滋交界的小河,再走约10里路,到幺舅父家拜年,让他们每个人穿着自己的新鞋。这鞋礼物虽轻,但它不知是经过了多少农忙的晚上,千针万线用心才做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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